为什么不需要区分“的、地、得”?
#前文提要:语言教育,要前瞻(点击阅读:汉语v英语,从新加坡看语言教育背后的国家战略)
我们每次文章都会有一个小小的“挑错别字”的活动,也就是在文章发布的30分钟内,如果谁找到了其中一个错别字,并且第一个留言,可以获得积分或者团购提前下单的机会。
但有两种例外不算错别字,一个是不影响理解,不造成歧义的口语习惯,另外一个就是“的地得”。
第二个曾经有很多同学提出异议,认为“的地得”的区别很重要。但我们一直坚持不算错误,为什么呢?
因为:
“暮年之人贫病交攻,竟渐渐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。” —— 《红楼梦》第一回·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
“四枝箭齐齐的攒在红心里。众人都道:“好射法!”郃曰:“锦袍须该是我的!””——《三国演义》第五十六回·曹操大宴铜雀台 孔明三气周公瑾
“老孙去暗暗的寻他,只见他与一个白衣秀士,一个老道人,坐在那芳草坡前讲话。也是个不打自招的怪物”——《西游记》第十七回·孙行者大闹黑风山 观世音收伏熊罴怪
“却自槽上了马,牵出后门外去;袖了鞭了,慌忙的跳上马,慢慢地离了县治;出得东门,打上两鞭,那马拨喇喇的望东溪村撺将去;没半个时辰早到晁盖庄上。” ——《水浒传》第十七回·美髯公智稳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
“孔乙己等了许久,很恳切的说道,“不能写罢?……我教给你,记着!这些字应该记着。将来做掌柜的时候,写账要用。”” ——《孔乙己》
看看上面“的”的用法,我们就知道,曹雪芹是没有分,罗贯中是没有分,鲁迅也是没有分。所以我们也不想分。
虽然我们的语文课还是会教“的地得”用法,我们的语文考卷也有这样的题目,但“的地得”的区别,并不是中文自古至今的传统传承,也从来不是语言学界的共识。从我们自己对中文的理解上,我们认为区分“的地得”,尤其是区分“的”和“地”,并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。我们自己已经不需要刷语文卷子,也不认为自己需要服从这种自己不认可的“中文新规则”。
“的地得”三个字都是多音多义字,我们所争论的,自然不是“目的”、“大地”和“得意”之间的差别,而是三个字读轻声“de”,作为助词连接词时的混乱。
根据现代汉语词典,作为组词的时候,三个字的主要用法是:
“的”:用在定语的后面,比如“我的母亲”。
“地”:用在状语的后面,比如“天气渐渐地变冷了”。
“得”:用在动词或者形容词的后面,比如“跑得喘不过气”,“天热得很”。
所以如果想辅导孩子做对相关题目,重点就是把主谓宾定状补和的地得之间的主要关系说明就好了。
我们小时候的语文课上都花了不少时间学习这些语法结构的知识点,不过随着语文教育改革的进行,如果我们现在再翻开孩子们的小学语文书,会发现,很多版本的教科书已经没有,或者推迟教“主谓宾定状补”这些汉语语法结构的东西了。
所以我们可以预测,随着主谓宾定状补教育的弱化,类似“的地得”这些衍生知识点的考试,大概率也会在未来逐渐减少,甚至消失。
关于“的地得”的区分使用和混用,一直都是现代汉语学界的一个争论点。双方经常此消彼长。我们自己是站“合并派”的,也就是取消“的地得”,尤其是“的”和“地”的严格区别。毕竟中文在传统上就一种语法“自由”的语言。
我们曾经写过孩子为什么容易把字写反(点击阅读:会把字写反的小朋友,是有读写障碍或脑部疾病吗?),因为对于孩子来说,更多是将文字,尤其是表意的汉字,当做一个整体来认知,而一个整体的图形,部分之间的交换顺序并不影响理解认知。
比如在甲骨文里“人+木”是休息,“木+人”也是休息,人靠在树的左边还是右边并不影响所表达的含义,这和表音的英文不一样。doc就是工作文档,cod就是打游戏,除非老板突然现身视察你的屏幕,一般是不能随便切换的。
在语法结构中,与各种语法繁缛严格的西方语言不同,中文的文法更写意。主谓宾定状补也用得随心所欲。
比如宾语前置的“何陋之有”,“唯利是图”,“何以至此”;定语后置的“楚人有涉江者 ”,“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”,“马之千里者”;状语后置就更多了,什么“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”,“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”等等。
至于再加上主谓倒装之类的变化,如果按照西方语言的语法结构去看中文,一句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”就要吐血了。
即便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为了通用标准化,基本采用SVO结构(主+谓+宾),但在现实生活中,也有大量的随意性,比如去水果摊说“苹果来一斤”,老板绝不会误会水果是主语而不是宾语。
各个方言中的语法结构更是变化万千:我先走 vs 我走先 vs 我先跑特了。用单一固化的语法结构来约束汉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而且汉语的一大特点就是精炼,可以用最少的字形容最丰富的含义,所以无论是主谓宾还是定状补,省略是常态。
即便是再纠结语法结构的人,也能看懂下面这段毫无语法的深意:
寻寻觅觅,冷冷清清,凄凄惨惨戚戚。
日常生活中,“的地得”混用造成的歧义很少,原因很简单,因为这三个字的发音都读轻声“de”,在日常说话沟通中是无法辨别的,但生活中你有遇到过多少次因为三个“de”发音一样而听不懂或者听错对方意思的事情呢?
当然,极少数特别语境里,可能会混淆。但这也可以通过上下文来理解正确含义。而且如果纠结极端特例。我们可以能举出因为区别“的地得”人造成的混淆。比如下面这个到底是小心“dì”滑,还是小心“de”滑呢?如果助词“地”都写成“的”,是不是就不会有歧义了呢?
所以强制区分助词“的地得”并不能解决什么严重的歧义问题,不是中文的传统或必须。除了让一些助词“区分派”的同学的阅读感觉舒服一些外,实质上的用处并不大。
那为什么会有“的地得”的区别呢?
这个故事要讲回到清末民初的年代,当时因为中国落后百年,满清王朝被西方列强虐到体无完肤,大量知识分子志在救国,但在路线上却出现分歧。一派认为要恢复被满清扭曲的中国传统精神;一派认为要拿来主义,中西兼容并包;还有一派则认为中国传统都是糟粕,应该全部扔掉完全西化。
这种分歧在语言文字上尤为凸显,对中国传统不满的一派认为中文过于随意,没有欧美文字那么严格的时态语态语法结构,认为这导致了中国人思维不够严谨,学不好哲学和科学。因此希望彻底的改革中文,最激进的甚至试图废除汉字,改用拼音文字。最终各方妥协的结果,是汉字还在,但增加了很多“西化”的语言特征。“的地得”的区分使用,来明确定状补这些语法结构也是如此。
不过多几个助词当然并不能带来多少严谨的逻辑思维,反而需要多花大量的时间在“咬文嚼字”上。之后的100年时间中,“区分派”和“合并派”都没能获得彻底的胜利。最终的结果就是日常生活中,民众并不会刻意区分助词,但出版行业则活在一会听闻可以混用,一会又被要求认真的区别。不过大部分作者、编辑还是认真的区分使用三个字,免得被主管部门或者领导批评,全书重写。
还好,我们没有什么主管部门,所以可以安心的当我们的“合并派”,尤其基本很少用“地”,乐得自在。这些年来,似乎也没因此产生什么歧义吧(毕竟科普号最怕歧义了)。
最后,分享一个关于助词的有趣故事。
宋代的《湘山野录》里有这样一个事:宋太祖赵匡胤有一次入开封城的时候,经过朱雀门,看到门上面挂的匾写的是“朱雀之门”,于是就问身边的赵普,就是半部论语治天下的那位,“何不只书朱雀门,须著之字安用?”就是问为什么不直接写朱雀门,加个“之”字干嘛用?
赵普回:“语助。”意思是说这就是个助词。
赵匡胤于是大笑,说:“之乎者也,助得甚事?” 笑话文人咬文嚼字,之乎者也,这些助词能有什么真的用啊。这就是成语“之乎者也”的来历。
不过太祖还是用了“得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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